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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孙绰《游天台山赋并序》解读

日期:2023-08-29 08:54:09 来源:哔哩哔哩

游天台山赋并序

作者:【东晋】孙绰

天台山[1]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2],登陆则有四明[3]、天台,皆玄圣[4]之所游化,灵仙之所窟宅。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瓌富,尽人神之壮丽矣。所以不列于五岳[5],阙载于常典者,岂不以所立冥奥,其路幽迥。或倒景于重溟[6],或匿峰于千岭;始经魑魅[7]之途,卒践无人之境。举世罕能登陟,王者莫由禋祀[8],故事绝于常篇[9],名标于奇纪[10]。然图像[11]之兴,岂虚也哉!非夫遗世玩道[12],绝粒茹芝[13]者,乌能轻举[14]而宅之?非夫远寄冥搜[15],笃信通神者,何肯遥想而存之?余所以驰神运思,昼咏宵兴,俯仰之间,若已再升[16]者也。方解缨络[17],永托兹岭。不任[18]吟想之至,聊奋藻以散怀。

太虚[19]辽廓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20],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21]。嗟台岳之所奇挺,实神明之所扶持。荫牛宿[22]以曜峰,托灵越[23]以正基。结根弥于华岱[24],直指高于九疑[25]。应配天于唐典[26],齐峻极于周诗[27]。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邈彼绝域,幽邃窈窕[28],近智以守见而不之,之者以路绝而莫晓[29]。哂夏虫之疑冰[30],整轻翮而思矫[31]。理无隐而不彰,启二奇[32]以示兆:赤城霞起以建标,瀑布飞流以界道。

睹灵验而遂徂[33],忽乎吾之将行。仍羽人于丹丘[34],寻不死之福庭[35]。苟台岭之可攀,亦何羡于层城[36]?释域中[37]之常恋,畅超然之高情。被[38]毛褐之森森,振金策之铃铃[39]。披荒榛之蒙茏[40],陟[41]峭崿之峥嵘。济楢溪[42]而直进,落五界[43]而迅征。跨穹隆之悬磴[44],临万丈之绝冥。践莓苔之滑石,搏[45]壁立之翠屏。揽樛木[46]之长萝,援葛藟[47]之飞茎。虽一冒于垂堂[48],乃永存乎长生。必契诚于幽昧[49],履重崄而逾平。既克{隮}于九折[50],路威夷[51]而修通。恣心目之寥朗,任缓步之从容。藉萋萋之纤草[52],荫落落之长松。觌翔鸾之裔裔[53],听鸣凤之嗈嗈[54]。过灵溪[55]而一濯,疏烦想于心胸。荡遗尘[56]于旋流,发五盖之游蒙[57]。追羲农[58]之绝轨,蹑二老之玄踪[59]。陟降信宿[60],迄于仙都[61]。双阙[62]云竦以夹路,琼台[63]中天而悬居。朱阁玲珑于林间,玉堂阴映于高隅。彤云斐亹以翼櫺[64],皦日炯晃[65]于绮疏。八桂[66]森挺以凌霜,五芝含秀而晨敷[67]。惠风伫芳于阳林,醴泉[68]涌溜于阴渠。建木灭景[69]于千寻,琪树[70]璀璨而垂珠。王乔控鹤[71]以冲天,应真飞锡以蹑虚[72]。骋神变之挥霍[73],忽出有而入无[74]。

于是游览既周[75],体静心闲。害马[76]已去,世事都捐[77]。投刃皆虚,目牛无全[78]。凝思幽岩,朗咏长川。尔乃羲和亭午[79],游气高褰[80]。法鼓[81]琅以振响,众香馥[82]以扬烟。肆觐天宗[83],爰集通仙[84]。挹以玄玉之膏[85],嗽以华池[86]之泉,散以象外之说[87],畅以无生之篇[88]。悟遣有之不尽,觉涉无之有间[89]。泯色空以合迹[90],忽即有而得玄[91]。释二名[92]之同出,消一无于三幡[93]。恣语乐以终日,等寂默于不言[94]。浑万象以冥观,兀同体于自然[95]。

注释:

[1]天台山:在浙江天台县北。 [2]方丈、蓬莱:传说中海上两座仙山名,与瀛洲合称为三神山(见《史记·秦始皇本纪》)。 [3]四明:山名,在浙江宁波市西南,为天台山支脉。李白《天台晓望》诗有“天台邻四明”之句。 [4]玄圣:仙人。 [5]五岳:指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北岳恒山、南岳衡山、中岳嵩山。 [6]景:同“影”。重溟:指大海。 [7]魑魅(chī mèi痴妹):鬼怪。 [8]禋(yīn音)祀:祭祀。 [9]常篇:常籍、常典,一般的典籍。 [10]奇纪:特殊的记载。李善注说指《内经·山纪》。 [11]图像:指天台山图。 [12]遗世玩道:指脱离尘世,研习道术。 [13]绝粒茹芝:不食粒米而以灵芝为食。 [14]轻举:指飞升成仙。 [15]远寄冥搜:指寄心玄冥,寻求神仙。 [16]再升:两次登览。 [17]缨络:喻指世俗的束缚。 [18]不任:不胜。 [19]太虚:宇宙。 [20]妙有:道家指超乎“有”和“无”以上的原始存在。李善注云:“妙有谓一也。言大道运彼自然之妙一,而生万物也……《老子》曰:‘道生一。’王弼曰:‘一,数之始而物之极也。’谓之为妙有者,欲言有,不见其形,则非有,故谓之妙;欲言其无,物由之以生,则非无,故谓之有也。斯乃无中之有,谓之妙有也。” [21]“融而”二句:实指太虚元气融而为川,结而为山。 [22]牛宿(xiù秀):指牵牛星座,二十八宿之一。古代天文家以天上星辰与地理区域相配,称为分野。天台山坐落在越国,与牵牛星座相对应,故谓“荫牛宿以曜峰”,意为在牵牛星座光照之下,承受它的福荫。 [23]灵越:山川灵秀的越国(今浙江地区)。 [24]华岱:华山、岱岳(泰山)。 [25]九疑:山名,在湖南宁远境内。 [26]唐典:指唐尧时的祭典。上古以山岳配天祭祀,《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山岳则配天。”此句说天台山合乎唐典中以山岳配天的资格。 [27]周诗:《诗经·大雅·崧高》有“崧高维岳,峻极于天”之句。此句说天台山与产生于周代的《诗经》所赞颂的嵩山高峻相等。 [28]窈窕:幽深貌。 [29]“近智”二句:言小智者因囿于所见而不能往,即使前往也因路途阻断而不能见晓。 [30]夏虫疑冰:语本《庄子·秋水》:“夏虫不可以语于冰者,笃于时也。”此以喻见识浅陋的人,如夏虫怀疑冬天有冰雪一样不相信未来的事情。 [31]翮(hé核):羽翅。矫:飞举。 [32]二奇:即下句写的“赤城栖霞”、“石梁飞瀑”,为天台八景中的二景。 [33]徂(cú殂):往。 [34]仍:依随。羽人:仙人。丹丘:仙人所居之地。此连下句语出屈原《远游》:“仍羽人于丹丘兮,留不死之旧乡。” [35]福庭:犹言福地,神仙、有道者所居之处。 [36]层城:神话中昆仑山上神仙的居处。 [37]域中:指尘世。 [38]被:同“披”。 [39]金策:饰金的手杖。铃铃:震撼声。 [40]披:拨开。榛(zhēn真):此泛指丛林。蒙茏:茂密貌。 [41]陟(zhì志):登。 [42]楢(yóu由)溪:水名,一作油溪,在浙江天台县东。 [43]五界:地名。李善注说指五县之界。 [44]穹隆:拱起,高而弯曲。悬蹬:凌空的石桥。 [45]搏:抓住。 [46]樛(jiū纠)木:弯曲的树木。 [47]葛藟:粗藤。 [48]垂堂:堂屋的垂檐下,易落瓦伤人处,故古人视为危地。此句语本《史记·司马相如列传》:“家累千金,坐不垂堂。”又,《袁盎传》:“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言天台山路险难行。 [49]幽昧:指幽深之境,亦兼指玄奥的道境。 [50]{隮}(jì际):登。九折:指曲折的路。 [51]威夷:纡回舒缓貌。 [52]藉:垫,此言以柔嫩的芳草为席垫。 [53]觌(dí敌):遇见,看到。裔裔:鸟飞翔貌。 [54]嗈(yōng雍)嗈:鸟和鸣声。 [55]灵溪:天台山溪水名。 [56]遗尘:残留的俗尘。 [57]五盖:佛经以贪欲、瞋恚、睡眠、调戏、疑悔五种不良思念为五盖,因其能覆盖真性。游蒙:昏蒙愚昧。 [58]羲农:指伏羲和神农。 [59]二老:指老子和老莱子。玄踪:幽远的踪迹。 [60]信宿:连宿两夜。 [61]迄:到达。仙都:指天台仙境。 [62]双阙:天台山峰名。两峰对峙如门,在桐柏宫南。 [63]琼台:天台山峰名。《徐霞客游记》:“双阙所夹而环者,即为琼台。台三面绝壁,后转即连双阙。”“琼台夜月”为天台八景之一。 [64]彤云:红色的祥云。斐亹(wěi尾):文彩绚丽貌。此处形容云色甚美。翼:承接。櫺(líng陵):窗格。 [65]皦(jiǎo皎)日:白日。炯晃:光辉灿烂。 [66]八桂:语本《山海经·海内南经》:“桂林八树,在番禺东。”言仙桂高大茂密,八树即可成林。 [67]五芝:指赤芝(一名丹芝)、黄芝(一名金芝)、白芝(一名玉芝)、黑芝(一名玄芝)、紫芝(一名木芝)五种灵芝。秀:草木的花。敷:开放。 [68]醴(lǐ里)泉:甘美的清泉。 [69]建木:神话中的木名。木高百仞无枝,日中无影。景:同“影”。 [70]琪树:玉树。 [71]王乔:即仙人王子乔。传为周灵王太子晋,故亦称王子晋。相传他由浮丘公接上嵩高山,三十余年后,乘白鹤驻于山头,数日而去。控鹤:驾鹤。 [72]应真:佛教罗汉的别称。以其能上应于真道,故称。飞锡:佛家语,僧侣执锡杖云游四方。《释氏要览》卷下谓高僧掷锡杖飞空而往,故云飞锡。蹑虚:谓得道成仙后可腾空而行。 [73]神变:迅速变化。挥霍:疾速貌。 [74]出有而入无:出入于有无之中。《云笈七签》卷一○四:“或与众仙,策空驾虚,出有入无,分形散影,处处游集。”又李善注:“《淮南子》曰:‘出于无有,入于无为。’”无有,指不见形相的东西;无为,指道家主张的清静虚无,顺应自然。 [75]周:遍。 [76]害马:语出《庄子·徐无鬼》:“夫为天下者,亦奚以异乎牧马者哉,亦去其害马者而已矣。”原比喻危害天下者,此指妨害纯真之性的尘世嗜欲。 [77]捐:弃。 [78]目牛无全:即目无全牛。语本《庄子·养生主》:“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全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意谓庖丁善于屠牛,技术纯熟,所注意的已非牛的整体,而是牛体的筋骨空隙,操刀运行于虚隙之间,故曰“投刃皆虚”。 [79]羲和:神话中太阳的御者。亭午:正午,中午。 [80]游气:浮游于空中的大气。褰(qiān牵):散开。 [81]法鼓:佛寺的大鼓。举行法事时用以集众唱赞。 [82]馥(fù付):芳香。 [83]肆:遂,于是。天宗:指道教所崇奉的最高天神。 [84]爰:乃,于是。通仙:群仙。 [85]挹:用勺舀取。玄玉之膏:神仙所食的像黑玉一样的膏。 [86]华池:神话中昆仑山池名。此泛指仙池。 [87]象外:超逸具体物象之外。此指天道。象外之说,即超出象外的道家学说。 [88]无生:佛教认为万物的实体无生无灭。无生之篇,指佛教经典。 [89]“悟遣”二句:李善注:“言道释二典,皆以‘无’为宗。今悟‘有’为非而遣之,遣之而不尽;觉‘无’为是而涉之,涉之而有间,言皆滞于‘有’也。”意谓领悟到驱遣尘念未尽,学习道术尚有空缺。 [90]泯色空以合迹:意谓色即是空,泯灭两者界限而合于一。佛教认为一切色法都是空幻不实的,故《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说“色即是空”,强调世俗世界的一切都是人们认识上的幻化产物,是一种假象。 [91]即有而得玄:意谓从“有形”中得到玄妙的道理。在《老子》中,“玄”是指幽深微妙、高远莫测的“道”。 [92]二名:指“有”与“无”。二名同出,即两者同出一源,语本《老子·一章》:“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此两者同出而异名。” [93]三幡:佛经语,指色、空、观。此句说使色、空、观消而为一,同归于“无”。 [94]“恣语”二句:意谓尽情谈论乐而终日,与整天默然不语一样。此语由《庄子·寓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化出。 [95]“浑万象”二句:意谓浑齐万物而以玄冥观之,不知不觉地兀然与自然合为一体。

赏析:

自班彪作《览海赋》,班固作《终南山赋》,张衡作《温泉赋》以后,山水赋逐渐超越苑囿大赋的藩篱而走上独立发展的道路。魏晋以后,随着山水诗的兴起,山水赋也有新的开拓,名山胜水越来越多地成为作家摹写的对象。孙绰这篇赋即为写天台山的第一篇散文名作。

天台山是我国佛教天台宗的发源地,也是道教的洞天福地之一。早在东汉时期,天台山即以灵异闻名于世。刘义庆《幽明录》所描述的刘(晨)阮(肇)入天台山采药遇仙女故事,便是古代诗人津津乐道的一个神奇传说。在孙绰生活的东晋初期,天台山已遍布道宫梵宇,更增添了神秘色彩,成为四方香客朝奉圣地和玄学名士向往的幽奥之区。这篇赋所写的天台景色,正是按照玄学名士心目中的神山形象进行描述的,是被理想化、神化了的。关于此赋的创作缘起和时间,《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说孙绰“为永嘉太守,意将解印以向幽寂,闻天台神秀,可以长往,因使图其状,遥为之赋”。以此参验赋前序文,可知其当时已有“方解缨络,永托兹岭”的愿望,观画之后,更为天台山的神美景色所吸引,于是驰神运思,昼咏宵兴,俯仰之间,如两次登览。他吟想之至,奋藻散怀,写成这篇观画神游的名作。

由于受正始玄风影响,东晋的山水赋也和山水诗一样,带有浓厚的玄学色彩。如刘勰《文心雕龙》所说:“江左篇制,溺乎玄风”(《明诗》),“诗必柱下之旨归,赋乃漆园之义疏”(《时序》)。而玄学又是与佛教合流的,以玄理作赋,往往释道相杂,仙佛并存,这在《游天台山赋》中也有鲜明的反映。孙绰是“少慕老庄之道”的玄言诗人,也是好讲佛理的佛乘文人,曾作《道贤论》以论天竺七僧,方竹林七贤;又作《喻道论》调和儒佛,说“周孔即佛”。他在这篇赋中所采取的以玄理结合佛教哲学描摹山水的写法,不仅是他个人创作的思想倾向,而且典型地反映了东晋玄学家共有的创作趋向。

在作者笔下,天台山是一座耀动着佛光仙影的神山仙都。为突出天台山的神秘灵异,赋中以佛老思想解释它的非凡来历并竭力以夸张之笔渲染其神美景色。这样写,固然在于抒发对山水自然美的酷爱与追求,希望“永一日之足,当百年之溢”;更重要的是借神化山景、神游天台来宣扬求仙悟道,解脱人生苦闷,故在景物描写中夹杂着许多佛道哲理和神迹仙踪的内容。所谓自然妙有、出有入无、象外之说、无生之篇、遣有不尽、涉无有间、色空合迹、即有得玄以及羽人、二老、王乔、应真、天宗、通仙、丹丘、福庭、玉膏、华池等等,都与释道、仙佛相关。其中所说的“有”与“无”,作为哲学本体论的两个重要论题,是释道两家热烈讨论的焦点。《老子》云:“有生于无”,“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释昙济《六家七宗论》说:“夫冥造之前,廓然而已。至于元气陶化,则群象禀形……由此而言,无在元化之先,空为众形之始,故称本无。”都以“无”为宇宙的原始,由无而生有,化生万物,则谓之“妙有”。孙绰正是由释道的有无之说出发,去探求人生乃至宇宙的真义的,故文章开篇便说:“太虚辽廓而无阂,运自然之妙有,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嗟台岳之所奇挺,实神明之所扶持。”天台山由元气运化而成,妙造自然,为神明所佑护,故而为“山岳之神秀者”,“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瓌富,尽人神之壮丽矣”。它立于冥奥幽迥之境,坐落于山川灵秀的越国,在地理分野上正好处于牵牛星座光照之下,承受着它的福荫,成为玄圣游化之地,灵仙窟宅之所,既可与方丈、蓬莱并列,又“应配天于唐典,齐峻极于周诗”。这里不仅是佛道相伍,更是儒释相参了。

这座神山仙都,凡夫俗子、近智守见之徒是无由登览的,故曰:“非夫遗世玩道,绝粒茹芝者,乌能轻举而宅之?”只有得道的真圣和仙人、罗汉才得以栖息其上,“王乔控鹤以冲天,应真飞锡以蹑虚”,驰骋变化,在有无之境神奇地自由往来。按照这种玄虚的想象和理解,作者神游天台所企求的是“仍羽人于丹丘,寻不死之福庭”,“追羲农之绝轨,蹑二老之玄踪”。这羽化登仙、长生不死的渴望,虽说是荒唐的梦幻,然而却是魏晋人共有的文化心态。与此相联系,作者在神游中悉心体察和关注的是如何“契诚于幽昧”,在山水灵境中“荡遗尘于旋流,发五盖之游蒙”,“释域中之常恋,畅超然之高情”,尽洗尘念,驱散昏昧,畅达高情,求得人生的解脱。神奇的天台是进行这人格历练的理想去处,因此,即使是历险披荒,践苔搏壁,身临万丈绝冥,有一冒垂堂之危,也在所不辞,为的是“永存乎长生”,到达理想的彼岸,隐然有历尽劫难,方成正果的宗教意味。赋中对天台仙境的大段描绘,是在登上曲折的山路之后着意刻画的神仙世界。鸾飞凤鸣,仙树森茂,仙草含秀,惠风伫芳,甘泉涌溜,神木灭景,玉树垂珠,更有双阙琼台、朱阁玉堂、彩云绮户,丽日生辉,法鼓振响,香烟袅袅,一派明丽、祥和景象,尽是神山仙都风光。它给予作者的是心境的净化、尘俗的超越和灵性的契悟,故而说:“游览既周,体静心闲。害马已去,世事都捐”,达到了“投刃皆虚,目牛无全”的化境。此刻,朝觐天尊,邀集群仙,挹玄玉之膏,漱华池之泉,领会道家象外之说、佛门无生之篇,既觉得有无之说深奥莫测,难以穷尽,但理解到“色即是空”的佛理,也就泯灭了色空界限,彻悟到一切色法都是空幻不实的,尘俗世界的一切都不过是人们认识上幻化的产物。因此,“有”也就是“无”了,故而能“即有而得玄”,从“有”中悟出玄妙的道理。显然,作者从释道学说的参悟中契悟到道家的“有”“无”之说,乃同出一源,佛经所说的色、空、观三幡也终将泯迹于一无之中。由此推而论之,人们的终日恣情欢谈笑语,也就是“等寂默于不言”了。总而言之,在作者看来,按照佛老之说,一切都是终归于空、无的。在这般心境中,人世间一切纷扰忧苦都可以忘却,从而进入到清虚玄默的精神境界,冥观自然,浑同万物,使人融于自然,与之冥合,化为一体。

这种与自然同体共化的思想,是魏晋名士所共有的。阮籍《达庄论》、嵇康《赠兄秀才入军》等都曾作过阐述。他们认为人与自然“混一不分,同为一体”,“至人远鉴,归之自然。万物为一,四海同宅”,人的本质要义就是要“法自然而化”。由此出发,观照山水,便归结出“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的结论。山水不仅是自然之道的体现者,而且可以启迪理性,契悟玄机。因而主张“方寸湛然,固以玄对山水”(孙绰《庾亮碑》),以宅心玄远的玄学眼光去审视山水,观照自然,便可与之浑然圆融,同化共美。所以他们对神美的山水有一种狂热的感情,执著的追求,以至于荒诞地神化山水,涂上一层神秘色彩。应该说,这是魏晋人在审美活动中特有的一种气质、风韵和神采。它所流溢的是复归自然的童真和个性解放的灵动,是挣脱精神枷锁的热望和解脱思想苦闷的渴求。无疑,这些都是玄学精神所激发出的人性的强烈闪光,以新的理性再现出庄子的精神和风采。

这篇赋是以盛行于当时的骈文写成的,辩致工巧,语句骈俪而无滞涩之病。加之想象丰富,波澜起伏,意奇语新,景物摹写更显得情采飞动,可谓有摇笔散珠,动墨横锦之妙。作者自己也以此为其得意之作,曾以之示友人范荣期说:“卿试掷地,当作金石声也。”直至明代,洪若皋在《天台纪游诗自序》中还说:“读孙公之赋,声贬金石。”在当时文坛上,孙绰确是一个很有才藻,名冠江表的作家。一些显赫人物如温峤、王导、庾亮死时,“必须绰为碑文,然后刊石焉”。但论文辞之美,则应首推此赋。它不仅是孙绰的代表作,也是东晋玄赋、山水赋的名作。《晋书》本传赞所说的“彬彬藻思,绰冠群英”,绝非过誉之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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